我家曾经有棵很好的柚子树,说曾经,是因为它后来被亲戚用开水浇死了。
小时候,最开心就是过年时候,从二伯手中接过长方形的红纸片和一瓶浆糊,把家里的大件东西一一贴上。
谁家的东西谁贴,电视机,贴,缝纫机,贴,立地扇,贴,柜子、书桌、单车……一件一件贴上去,就连我家的牛,牛角上也会被贴上一方红,显得十分娇俏。
而老房子旁边园子里的竹子、龙眼、杨桃、桑树等,都是我家的,只有我家能贴,挑来挑去,都各挑一棵最好的贴红。
只有柚子树,我直奔目标,涂了浆糊,啪嗒一声贴它身上。
它的好,不仅仅在于浓绿厚实的叶子,洁白润泽的花朵,还在于甘甜多汁的果子。
村里其他人家的柚子多多少少总有点苦涩,我家的柚子树却一派甘甜,最受欢迎,据说二伯曾用其他柚树枝嫁接过的。
爸爸曾讲过,他以前骑树上摘柚子吃,被奶奶在树下拿扫把打,挨了打,也不舍得放下手中的柚子。
有一年爸爸休假回来,柚子已过季,我说吃过几轮了,亲戚家也都送了不少,早没了。他不死心,爬上树去,在枝叶间一番翻抄,居然找到一个藏得很隐秘的柚子,乐不可支地向我炫耀。
我想吃柚子,又担心他摔下来,不敢出声,等他下了树,才扑过去,抱着柚子回家。
然而,那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柚子,干而柴,跟啃纸差不多,一口也吃不下去。
爸爸却一口一口,慢慢地把柚子都吃了。他那缓慢郑重的架势,让我不由想起了他有时正月底回来,也是翻抄过年剩下的寿桃籺、糖饼,蒸熟了,慢慢地吃下去,仿佛一种仪式似的。
那时年幼,不懂,只觉得好笑,他在广州大城市什么好吃的没有啊,偏偏惦记着我们吃厌了的寿桃籺和柚子。
后来,我们搬离了老家,一去将近二十年,期间刚考上大学时曾回家一趟,随爸爸到祠堂和庙里烧香。离家远了,我也开始惦记家中年节点心,惦记腌芋苗、炒萝卜干等日常小菜。
爸爸有时候也嚷嚷,退休了就回老家,种菜种果树,侍候园子,结果真的退休了,也没回去,在小城里买菜做饭陪妈妈。
爸爸去世后,我把骨灰送回老家安葬。办丧礼时走过老园子,园子没了,也不见那棵浓绿的柚子树,却多了几间房子。
有人告诉我,早些年两位远房堂哥都想在园子里建房子,园子是我家的,有树为证,他们就每天浇开水,把树都浇死了。
爸爸当时知道这事,只说了一句,建就建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