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些女人一被感动，就容易变成傻子，主动摘出一颗心双手奉上。

唐丽和目前就处于这样一个境地，与同事老王打得火热。

**01**

刚到办公室时，不是这样的。

她看不起老王。

老王比她大二十来岁，秃顶，特意喷了重重的发胶，把右侧面的头发梳到左侧，盖住发亮的头顶。

一次两人前后脚走，一阵风过，老王的头发像车尾箱后盖似的突然被掀起，斜斜立着。

老王忙不迭伸手去按，那情景，既狼狈又凄凉。

那一刻，唐丽和在心底里涌起对中年男人苟且与庸俗的鄙视，加快脚步，越过了他。

哪怕老王整日笑嘻嘻，请大家喝奶茶吃水果，她也对老王敬而远之。

他这样的人，应该一下班就急急忙忙赶到菜市场买菜，为三毛五毛或者多加一把芫荽，与各位老板砍价，然后急急忙忙回家，穿戴上围裙袖套，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，挥动锅铲，挥汗如雨。

然而，办公室红姐私下告诉她，老王不老实。

“不老实？怎么个不老实法？”唐丽和并非故作天真，而是不敢相信。还有谁看得上老王这样的油腻男人？揩一把，足够炒一盘菜了。

红姐看了看，发现老王不在，就说了。

厂是老王妻子娘家的，老王当年进厂做了办公室主任后，低眉耷眼，夹起尾巴过日子。

一天半夜突然被小舅子带人堵在了办公室，打个半死，与他厮混的女工也撵了厂。

妻子与他离了婚，念在女儿份上，保留他办公室主任的位置。他也厚着脸皮，继续呆着。

他很快再娶，二十出头一个女孩。之前那位女工回来闹过，打过，他额角淡红的疤痕就是她留下的。

知道这事的人都说他不地道，负了原配，又扔了情人。

有时候新妻子提着保温汤桶来找他，娇滴滴一口一个王主任，对他崇拜得很。两人手拖着手在厂区慢慢逛，既是秀恩爱，也是故意给前妻家人添堵。

小舅子气不过，在他值夜班时，又把他打了一顿，唬得他再也不敢值夜班，花钱雇别人替他。

十年，亏他厚脸皮继续呆在这里，啊呸！

唐丽和听着，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。

老王刚好提着一个大袋子走过来，说请大家吃洛神花冻。

办公室里一阵欢呼，红姐第一个打开了袋子，还端了一碗给唐丽和。

唐丽和摇摇头，说自己没胃口。

**02**

办公室事务繁杂，但基本都是红姐和其他老员工做了，唐丽和只负责统计、核对送上来的第二天三餐用餐人数，报到食堂。

她闲到无聊，刷刷手机，练练字，另外一个也很无聊的是老王，但他的无聊又不同，一本正经坐在座位前，翻看厚厚的《安娜•卡列尼娜》，半天才翻一页。

唐丽和觉得可笑，她又找到了老王另一项不合时宜的证据。

世界名著，难道成了油腻男人另一杯枸杞水？

殊不知如今的小姑娘，没几个对列夫托尔斯泰感兴趣的，就像她自己，一看到厚厚的大部头就发头晕，看到里面一串长名字更是头晕。

然而，她偶尔飘过的目光，点燃了老王的斗志，他抱着书，拱到她身边，笑眯眯道：“想看？”

“不想看，我更愿意看斗罗大陆，漫画。”

“哦，网络小说呀，我也看的，《庆余年》不错，不错。”

对于老王竭力和自己拉近关系，唐丽和毫不掩饰，翻了个白眼。

老王讪讪笑笑，抱着厚厚的小说走回座位。

唐丽和猜想，也许从他进厂办公室的第一天起，就抱着这本书了，书，是他的壳，隔开了外面沸腾的世界。

第二天，老王抱来厚厚一叠漫画书，堆到唐丽和桌上，全是《斗罗大陆》。

她抬起头，对上了老王讨好的笑容。

“看看？我找朋友借的。”

他连撒谎都不会，漫画书分明是新买的，还未开封。

唐丽和摇了摇头：“我都看过了。”

见她丝毫没有要拿书的意思，老王只好抱起书，边走边嘀咕看过还可以再看的嘛。

唐丽和想起他永远看不完的《安娜•卡列尼娜》，心里烦躁，一抬头，对上了红姐别有含义的眼神。

午餐时，红姐特意坐到她身边，问老王是不是看上她了，嘱咐她小心，别给老王骗了。

“怎么可能！”唐丽和脱口而出。

“姐也是给你提个醒，你年轻漂亮，别跟他混一块，白白把名声败坏了。”

跟他？唐丽和随口在心底里冷笑了一声。

**03**

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，老王对唐丽和另眼相看。

虽然每回下午茶她都不要，老王还是每回必买她的份，再带着讨好的笑容问一声：“丽和，吃吗？”

“减肥，不吃。”她闷闷地回答。

红姐唉一声，还没开口，老王说她年纪轻轻减什么肥，要减成高脚蚊才叫美？

一提到减肥唐丽和就心躁，握了握手腕，陈乐说她最近胖了，手腕圆了不少。

她不由又想起陈乐最近跟一女同事打得火热，好几次被自己撞见了他们一起下班，那女孩子瘦瘦长长的脖子，瘦瘦长长的腿，可不就像老王说的高脚蚊？

下班前，一个矮胖的女人摇了进来，手中提着红色保温汤桶，笑着问：“王主任在吗？”

唐丽和站起来，呆呆望着女人。

这应该就是老王的后妻了，却与她想象中的模样相差很多，尤其脸上怯生生的表情，简直就像长年被主人欺凌刻薄的保姆似的。

红姐她们走开了，只有唐丽和一人在，她一发呆，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尴尬。

女人又轻轻问了一句。

“老王——王主任，他出去了，等等就回来，你，先坐着等等？”

女人扫了她一眼，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，一只手扶着腰，慢慢挪过来。

唐丽和这才发现，她不是胖，而是有了身孕。

她几乎成了一块石头。

女人对她的反应，很满意，挪到她身边，把红色汤桶往桌上重重一顿，腰一翘，坐到了唐丽和的椅子上，指了指自己肚子，说：

“知道这是啥不？”

唐丽和不动。

“这是他们老王家的根！你年轻漂亮，又怎样！儿子在，你就算翻了天，老王要的也是儿子！”

她说得那么笃定那么骄傲，仿佛唐丽和在她眼里，不过小小虫子。

唐丽和看着她浮肿变形的脸，心生怜悯，忽然问了一句：“这是第几个了？”

“第五个——你问这个干嘛，关你什么事！”顺口说出答案后，女人脸色变了，“我这是儿子，儿子！”

“你跑来这里干嘛！”

**04**

老王的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。

女人刚举起的汤桶，慢慢放回桌上。她小声说：“我——我来送汤。”

“谁要你送汤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，整日疑神疑鬼！”

老王一顿训斥，女人哭了起来：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，不就因为她！昨天还买什么漫画，我可是为了你们老王家落了四个女儿！”

“啪！”

老王打了女人一巴掌。

“打她干嘛！”唐丽和怒了，“她怀了你的儿子！”

老王垂下头，不说话。

“关你什么事！我们两口子要打要杀，轮得着你扮好人！”女人操起汤桶，往唐丽和头上砸过来。

老王像豹子一样，突然窜出，挡在唐丽和面前。

汤桶盖子摔了，汤水浇了老王一头一脸，薄薄的头发，有气无力搭在四周，露出头顶光秃秃一块，越发显得可笑。

女人坐倒在地，号啕大哭。

唐丽和本来要走，想了想，拿给老王一包抽纸。

老王喜不自胜：“丽和，我——”

“替她擦擦脸吧，你们老王家的根！”

唐丽和往外走。

老王没追上来。背后女人的哭声先升后降，越来越小。

**05**

唐丽和终于明白了。

十年前，爸妈离婚，妈妈带着自己离开家乡，不见老王十年。

妈妈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说过老王一句坏话，但直到今天，她才知道，老王就是老王，并非妈妈口中那个温和爱家的好男人。

老王和她们从来不是一路人，他需要的，她们不看重，她们看重的，他不在意。

想想一个月前自己非要来厂里工作，非要看看他现在过得怎样，甚至在他对自己百般讨好以作补偿时，还左右摇摆，觉得其实他还不错，实在可笑。

她头也不回地离开，不带一丝遗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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@高凉叶原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