富家公子陆文通临死前,指着床前屏风,欢喜无限地道:“美人,你终于肯来见我了!”
在场所有人,不约而同都倒吸了一口凉气,望向那架屏风,屏风分四扇,分别雕刻着四美图——西施浣纱、貂蝉拜月、昭君出塞、贵妃醉酒,此刻其余三幅美人依旧,第二扇屏风上只余下明月、雕栏、香炉与丫鬟,原本刻有貂蝉的位置空空如也,仿佛貂蝉真的走下屏风,消失了。
原来,这段时间文通说常常梦见美人相招,竟是真的?是屏风美人吸去了他的精气,勾去了他的魂魄?
所有人都浑身发冷,转头望向陆文通,这才发觉,陆文通已经闭上了双眼,脸上还堆着满足、欢喜的笑意。
旁边几位大夫上前,诊脉,纷纷摇头,说人已经去了。
陆文通妻子何氏发出一声尖叫,扑向陆文通。
他们成亲两年,半年前生下长子,夫妻恩爱,相敬如宾,半月前陆文通在书房突然晕倒,从此卧床,何氏衣不解带,一直侍候在旁,经过名医诊治,好不容易病情有了起色,昨日两人还讨论着等他完全康复,一块出城看梅花,谁知道他竟忽然抛下家人,没了。
这叫何氏如何接受?
陆文通父亲陆如海面如死灰,跌坐在一旁椅子上,久久不能出声。
他们陆家在狮岭镇也算头一份人家,家财万贯,夫妻二人成婚多年,不曾有喜,求神拜佛,修桥铺路,好事做了几箩筐,婚后十年才生下文通。
文通自幼体弱多病,吃过的药比吃过的米还多,三年前更是病到奄奄一息,妻子吴氏唬得三魂不见了七魄,发愿吃斋修行,替贫民采药治病,祈祷上天护佑他平安无事。
好不容易盼到他成人、娶妻、生子,又认了义兄,本以为从此一家安乐,丁财两旺,谁知忽然来了这塌天大祸,自己如何跟在狮岭苦修的妻子交代?
室内忽然响起一片惊叫声,原来何氏离开了床前,走到桌边,拿起了一把锐利的刀子。
“大嫂,万万不可!”
众人以为她伤心过度要做傻事,连忙阻拦。
何氏拼命挣扎,吼道:“是屏风,屏风作妖,是屏风害死了文通!”
她用力挣脱了其他人,一刀砍在屏风上。
因伤心过度,方才又极力挣扎,这一刀并未毁坏屏风,只在屏风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。
陆如海睁大了双眼,对,是屏风,儿子的生病死亡,都与屏风脱不了关系。
半月前,陆文通与同窗好友许秋桥到江边游玩,遇到一个渔人下网,拖起一团重物,重物上密密麻麻缠绕着数不清的棕绳与水草,渔人以为是破烂,便骂一声晦气,将东西扔在沙滩上。
陆文通好奇那是什么东西,不顾许秋桥劝阻,清除掉上面的水草,一道道解开棕绳,发现原来是四扇合在一起的木屏风,经过江水冲洗,屏风焕然一新,露出了四幅美人图,美人衣带当风,发丝清晰,栩栩如生。
陆文通大喜过望,说木质如此细密,雕工如此精细,定是名家之作,要将屏风抬回家中。
那名渔人见状,不乐意了,说如果不是自己撒网,哪来的屏风,他要带走,可以,四百两银子。
陆文通向来出手大方,想想渔人说得也有道理,如果不是他,自己无缘见到这样的佳作,便要掏钱。
许秋桥见他要做冤大头,连忙出言阻止,与渔人一番争论,最后以二十两的价格,雇渔人与其他伙伴一块将屏风抬回家中。
陆如海还记得,文通到家时,眉飞色舞向自己炫耀,说今日捡了好东西,自己当时看了,屏风质地细密,雕工也不错,的确是好东西,文通因此特意在园子里开了个赏屏会,摆了六桌,请诸多同窗好友来家里欣赏屏风,宴会后将屏风摆在了临水的书房中,事事欣赏。
陆如海越想越后悔,如果早知道屏风有问题,他宁可砸了,也不可能让它留在儿子身边。
陆家上下都十分伤心,何氏与陆如海更是伤心过度,病倒在床,陆文通一应后事,全靠好友兼义兄许秋桥带头料理。
许秋桥看破义父心思,跪在他面前说都是自己的错,如果当日自己不带文通出去江边游玩,也不会遇到屏风,千错万错,都是自己的错,求义父责罚。
许秋桥与陆家沾亲带故,又是同窗好友,常来陆家,有时候还在陆家住几日。
他虽然家境贫困,但性子沉静,读书上进,而且拒绝陆家父子一应资助救济,说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,自己本是贫苦人家出身,若是过惯了舒服日子,哪里还记得少年苦处,奋力读书?
陆如海敬重他的为人,常常劝儿子以他为榜样,多学着点。
陆文通笑嘻嘻说,既然父亲那么喜欢许秋桥,干脆收许秋桥为义子,自己也好时时向他请教。
他本是一时兴起说的玩笑话,陆如海却眼前一亮。
是呀,许秋桥这孩子,相当不错,日后大有前途,就是日子过得太苦了,若自己收他为义子,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帮助他了?
再说,自己前些日子在街上遇到一位游方道士,说自己子孙缘弱,需要借他人运气弥补子孙不足,许秋桥身体健壮,不正可以弥补儿子?
于是,屏风会后没几天,陆如海向许秋桥提出,要收他为义子。
许秋桥说万万不可,伯父疼爱自己,自己一向心知,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,自己不曾为陆家做过一点好事,如何当得起这份荣耀?
陆如海可不管他,亲自去了一趟陆家,跟许家人说了。
许家家境败落,祖母病重卧床,父亲数年前做生意接连亏本,醉酒溺水,被人救起来后变成了个傻子,他娘拖着孱弱的身体为人洗衣缝补,勉强挣一家人的口粮,他们家听闻狮岭镇首富陆员外要收儿子为义子,欢喜还来不及,怎么会反对?
于是,陆家又请客吃饭,宴席上许秋桥磕头斟茶,喊陆如海为义父,陆如海送了他一副金碗筷,陆文通送了一套文房四宝。
上回认干亲仿佛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,转眼陆家已经悲喜两重天。
陆如海望着面前器宇轩昂的义子,想想病亡的儿子,心头又一阵阵痛,吩咐下人,将屏风抬出去,一把火烧了。
谁知过了一会儿,下人跑进来,面色仓皇道,屏风根本点不燃,有古怪。
陆如海心底本来就怨恨屏风作妖害死儿子,一听怒了,说世上哪有点不燃的木头,浇油再烧,看它燃不燃。
结果,下人们忙了大半天,屏风根本点不燃,安然无恙。
陆如海慌了,让许秋桥去请高僧,请法师,都来府中做法事,驱邪除妖,给儿子报仇。
人多口杂,消息传到了狮岭上小庵堂陆如海夫人吴氏耳中。
她爱子心切,舍弃富贵安逸的日子,躲在小庵堂,日夜苦修,为的就是替儿子祈求平安,听闻儿子出事了,她一口血喷出来,差点晕死过去,收拾收拾,不顾天黑路滑,赶紧下山。
陆家早已挂起了白底蓝字灯笼,到处一片白,哭声震天。门子见到一名灰衣布帽的师太孤身登门,以为她是前来化缘的,不耐烦说老爷正伤心着呢,没空招呼,若是要来降妖除魔的,先多找几个伴再来,挥了挥手,让她离去。
吴氏表明身份,门子仔细一看,果然是离家三年的夫人,想到他们母子就此生死永隔,顿时泪如雨下,说夫人回来迟了,若是早大半日,还能看到少爷最后一面。
吴氏入府,见府中早已搭起棚架,道士、和尚,各占一方,各做各的法事,一名年轻女子抱着把宝剑,披头散发,东走西走,口中念念有词,应该是儿媳何氏,另有一名年轻男子,跪在一堆高高的碎石上,时不时高呼文通归来,不知是谁。
吴氏顾不得他们,先去看陆如海。
陆如海见妻子归来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抱着妻子膝盖大哭道:“阿清,我没照顾好儿子,对不住你!”
他絮絮叨叨,将这半月来儿子得病的经过说了,痛骂妖屏,说都是屏风妖精作祟,害死了儿子,就算一时烧不着,事后也要将它沉江,将它永世不得见日头。
吴氏思绪翻滚,长叹一声,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这三年,委屈了他,自己名为祈福修行,免去了守护儿子的担惊受怕,最难的,是他啊。
她要去见儿子一面。
自儿子装裹后,陆如海再未见过儿子,因为法师们说陆如海与儿子相冲,若是见了只怕陆文通留恋不去,影响下辈子的富贵。
陆如海明明想儿子想得要命,也只能躲在房间里,不敢去瞧一眼,全由许秋桥负责。
吴氏说,亲如父子,哪有什么相冲不相冲的,想看,就随自己去看看吧。
法师们拦在门口,许秋桥也赶来,苦苦相劝。
陆如海拉了拉妻子的衣袖,想要退后,吴氏却寸步不让,冷笑道:“我是文通的娘,谁敢拦我?就算天王老子在这里,也断没有阻拦当娘的见儿子最后一面的道理!”
许秋桥拱了拱手,恭恭敬敬喊了一声义母,道:“文通刚离世不久,魂魄未散,若见义父义母如此伤心失态,定然泉下不安。”
吴氏啐了他一口,道:“谁是你义母?你可有斟过茶给我?再吱吱歪歪,阻三阻四,我倒怀疑你有什么不轨了!”
许秋桥脸色一变,陆如海知道妻子向来脾气火爆,发作起来,自己也要退避三舍的,连忙上前打圆场,说法师们说得也有道理,为了儿子下辈子与孙子的这辈子,得听法师们的。
吴氏依旧不动,死死盯着许秋桥。
许秋桥默默退后,让出门口。
灵堂里,陆文通已经换好了衣服鞋帽,静静躺在门板上,带着一脸微笑,乍看去,仿佛正做着好梦。
陆如海看着儿子,想着这么好的儿子,怎么突然就没了呢?越想越伤心,抹起眼泪来,又想到不能让儿子泉下不安,赶紧又把泪水擦去了。
吴氏上前,亲了亲儿子的额头,忽然喊道:“我儿还有救,快拿刀来!”
许秋桥浑身一震,道:“文通没、没事?太、太好了!”
吴氏吩咐他,找一把从未切过肉的尖刀,用火烤热,切记,切记,不可碰过肉。
一阵忙乱后,许秋桥按照吴氏所说,把尖刀拿来了。
吴氏跪在儿子面前,手持尖刀,在儿子右手脉门比划来比划去。
陆如海紧紧盯着她,想问,又不敢问,生怕影响了妻子救儿子。
何氏也闻讯赶来,探头张望,泪落纷纷。
吴氏忽然当一声抛下刀,厉声道:“抓住他,他是凶手!”
她右手所指,竟是许秋桥。
陆如海以为她伤心过度疯了,正要劝阻,仆人们为吴氏昔日盛威屈服,已经擒住了许秋桥。
许秋桥质问,为何冤枉自己,陆家对自己恩重如山,自己怎么会害文通?
吴氏举起手中的刀,道:“你吃肉多了,闻不出刀上有肉腥味吧?我吃斋多年,一点点肉腥味都闻得出。方才,我特意叮嘱你拿一把从未切过肉的尖刀,你阳奉阴违,还不是做贼心虚?”
许秋桥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自己没做过,就是没做过。
吴氏从头上拔下一支木簪子,在陆文通头顶及胸前刺了几下,原本早已“死去”的陆文通忽然长长吁出一口气,整个人坐了起来,问:“你们,在干什么?”
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,许秋桥面如死灰,整个人跌倒在地。
吴氏说,陆文通并未中邪,而是中了毒,中了一种名为秋霜红的毒,所以面带微红,嘴角带笑,之前自己在庵堂采药治病,曾经救过一名老妇人,老妇人教她几种毒草,其中就有秋霜红。
她一听陆如海诉说,本已怀疑,再一看儿子面色,便确定了,至于凶手,她略施小计,许秋桥便漏了马脚。
陆如海他们都不解,如果只是中毒,屏风美人又作何解释?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屏风上少了貂蝉呢。
吴氏笑笑,问他们真的亲眼看到屏风上貂蝉从有到无,突然消失的吗?还是看屏风时,才发觉貂蝉不见了?
众人回想,之前大家只关心陆文通的病情,谁会在意屏风,被陆文通一叫,才看过去,才发现屏风上的貂蝉不见了。
屏风上的貂蝉,早就被许秋桥暗中磨平了,平日看到的,是许秋桥粘在上面的模仿品吧,也许昨夜或者今早,他偷偷把粘在上面的模仿品撕掉了,于是便演出了这么一场貂蝉失踪记。
忘恩负义、心思歹毒的许秋桥被送官惩治了。
陆文通与陆如海紧紧拉住吴氏的手,让她别走,说她不在,家里闹出多大乱子,她回来,一家子都平平安安。
何氏也帮腔,说孩子还未见过婆婆呢。
“好,我不走了。”
吴氏爽快地答应了。
陆家发出一阵阵欢呼。
据吴氏判断,那架屏风,是用木化石雕刻的,一般的火,又怎么会烧起来?
陆如海坚持要把美人屏风摆在自己房里,说加上妻子,正好凑成四美。
结果,一年后,四十多岁的吴氏生下一女,生得粉妆玉琢,大家都说将来又是一名美人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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