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员外走进源丰酒楼吃饮早茶时,不少熟人起身跟他打招呼,好几个还故意高声道:“恭喜恭喜,恭喜何员外你又做岳父了!”
大厅内不认识他的人,纷纷打听,何员外有几个女儿,他这是第几回做岳父了。
何员外表面若无其事,其实脸皮阵阵发热。他今年两度嫁女,嫁的是同一个女儿,女婿却是不同的两人,此事已经成为狮头岭镇一大奇闻,他也被人视为异类,但他不后悔。
与女儿的终身幸福相比,面子、名声又算得了什么?
当初,三个儿子何庆福、何庆寿、何庆禄先后娶妻生子,何员外说树大分叉、儿大分家,请来族老、娘家舅兄见证,将家产一分为五,长子何庆福拿两份,何员外夫妇与其余两个儿子各占一份。
何家兄弟向来亲近,两个小的儿子没意见,大儿子何庆福却坚持只拿一份,说自己有手有脚,应该与弟弟们一样,不能占他们的便宜。
那份家产三个儿子都不肯要,最终归入何员外夫妻名下,待百年归老,由三个儿子平分。
分家后,年近四十的夫人李氏忽然胸闷作呕,吃不下睡不安,一看大夫,居然有喜三个月了,后来生下一个女儿玉娇,玉娇生得粉妆玉琢,聪明伶俐,爱说爱笑,深得何员外夫妇与几位哥嫂疼爱。
十岁那年,玉娇闹着随大哥家侄儿何蔚出外学骑马,何蔚见小姑姑学得差不多了,一时贪玩,打了她的马一鞭,谁知马儿受惊狂奔,玉娇从马上摔下,恰好撞在路边一块石头上,断了右腿。
何庆福恼怒儿子闯出这等祸事,又心疼妹妹,将他揪到妹妹床前赔罪,狠狠抽了十鞭,一听说哪里有名医擅长治疗铁打损伤,便立刻赶过去,不惜重金把人请来。
何蔚忍着背上的疼痛,心怀内疚,跪在小姑姑房前痛哭流涕,百般道歉。
经过多方治疗,玉娇那条伤腿还是比左腿短,走路一高一低,从此性格大变,沉默寡言,不管大家如何劝说,总躲在房间里不出来。
李氏心疼不已,哭着道:“我的儿,你放心,天下良医不少,就算耗尽家财,爹娘也会将你的腿治好的。”
何庆福回家踢了儿子一脚:“你啊你,不分轻重胡闹,小姑姑的腿治不好了!”
时年十五岁的何蔚留下一封书信,说就算周边天涯海角,也要找到名医治好小姑姑的腿,从此不知所踪。
何大哥派人四处寻找,都不见踪影,渐渐地,当这个大儿子没了。
何蔚娘亲崔氏哭到眼睛都快瞎了,对何员外夫妇暗怀不满,觉得都是因为小姑子执拗,才害得自己儿子音讯全无,生死不明,小姑子只是伤了一条腿,自己儿子却可能丢了性命啊。
五年过去,何家不知请了多少名医花费了多少钱财,始终都无法令玉娇的右腿恢复如初。
何员外夫妻想了又想,决定要给女儿找一个好丈夫,好好照顾她下半辈子。
他们挑了又挑,最终挑中了何员外一位忘年交谢鹤龄。
谢鹤龄是个读书人,性子温顺,待人和善。
何员外第一次见他,是在年初二迎春花市上,有位蓝衣书生刚刚买了一株桃花,旁边有个老婆子说自己也看中这一株,能否让给她,她儿子大牛年过三十了,还未娶妻,想买株桃花放他房间里,旺一旺姻缘。
蓝衣书生直接说好,把桃花抱到了她身边,问她家在哪里,替她送过去。
旁边有人劝他别送,说陈老婆子家里穷得叮当响,给了她桃花,也拿不到钱的。
蓝衣书生说无妨无妨,新年送人桃花,成人之美,也是一桩乐事。
他抱着桃花,跟着陈老婆子走了。
何员外觉得这蓝衣书生有点意思,向周围的人打听,才知道他名字叫谢鹤龄,住在城西木瓜巷,家中只有一个半瞎眼老娘,日子过得紧,但相依为命的母子两人都挺乐观的,整天笑嘻嘻,从未皱过眉头。
何员外一听,越发感兴趣了,瞅准谢鹤龄在街上,托着两根长长的甘蔗走过去撞他,然后以道歉为名,请他吃饭,借此认识。
谁知谢鹤龄说一点小事,不必放在心上,拔腿就走,完全不给他机会。
谢鹤龄唯一的弱点便是娘亲,为了女儿,何员外打算从谢母打开缺口。
他找了个专治眼疾的名医刘大夫,故意张扬,闹得满城皆知,说自己夫人最近老眼昏花,多亏刘大夫诊治,目力恢复如初,刘大夫还在本城呆五六日,如有父老乡亲需要治疗眼疾的,可到永宁巷何家。
这一消息也传到了木瓜巷,街坊邻居都劝谢鹤龄,赶紧送他老娘去何家,迟了怕人多看不上。
谢母反对,理由是几十岁人了,眼好眼歹都已土埋半截身子,何必白白花那个钱?
谢鹤龄笑着劝她说,眼好眼歹可大不一样,起码她还未亲眼看过儿媳妇与胖孙子呢。
谢母一想也是,喜滋滋随着儿子,前往永宁巷。
永宁巷前早已站满了求医的病患与家属,谢母一听见人多,不由自主又打了退堂鼓,谢鹤龄再三劝解,才令她留下。
何家下人端着椅凳与茶水桶出来,让众人坐下等待,若是渴了,可以去舀茶喝。众人纷纷赞何家好心,干了大好事。
一位下人在谢母面前放下椅子,忽然侧脸看了看谢鹤龄,道:“你不是谢相公?上回我们老爷要请你吃饭,你走了,这回我们老爷若是知道,定然很欢喜。”
他让另外一人赶紧去禀告何员外,自己则游说谢母先进府中静候。
其实,何员外早已让人盯着巷子,只等谢家母子出现,如今好戏开场,他赶出来,亲自请谢家母子进府。
其他人见何员外对谢家母子如此热情,认识或者不认识的,都怀疑谢家母子与何员外有什么特殊关系。
谢母不习惯众人目光聚拢在自己身上的感觉,拉了拉儿子的袖子,快步走进何家。
何员外安排了刘大夫提前给谢母看病,一番望闻问切后,刘大夫说能治,只是有几味药难得,得花时间去寻。
一听眼睛能恢复,谢鹤龄大喜,追问是什么药,要去哪里寻找,他立刻动身去找。
刘大夫看了看他,摇摇头,发出一声叹息。
谢鹤龄明白他为何叹息,药难寻,定然价值千金,岂是自己所能负担的?
如果没亲耳听到娘亲眼睛能治,谢鹤龄还能正视娘亲的双眼,但是如今明明还能医治,只是因为钱不够而放弃,谢鹤龄岂能甘心?
他心念急转,正在想法子,何员外进来了,将刘大夫拉到一旁,低声说了两句。
刘大夫喜上眉梢,连连称好,在何员外走后,回头告诉谢鹤龄,何员外那里药多买了一份,正合他娘亲使用。
谢母说,这眼睛,不治了,起身拉了儿子就要走。
谢鹤龄不动,说眼睛得治,来之前她明明答应过自己的。
谢母泪水簌簌落下来。
她平生坎坷,吃过无数苦头,正所谓无功不受禄,两母子身无长物,何员外却另眼相看,慷慨赠药,目的不言而喻。
儿子是好儿子,何员外的女儿跛腿,脾性又出了名的古怪,谢母怎么甘心儿子为了自己的双眼而牺牲终身幸福?
何员外在窗外看见,暗暗叹息,谢母宁愿为了儿子不治眼睛,谢鹤龄明知道接受自己药物的代价是什么却依旧请求他娘亲医治,母子彼此体谅,难怪穷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。
他以退为进,进去告诉谢家母子,自己赠药,目的有二,一来为了替老母亲祈福增寿,二来也是替女儿与女婿积福,毕竟他们婚期不远了。
谢家母子哪里知道他暗中设计,听闻他已有女婿,顿时放松了,甚至为之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感到抱歉。
刘大夫医术高明,药物也有效,才三天,谢母双眼视力很快有了好转,能清晰看到儿子眼睛里充满关切。
母子两人亲自感谢何员外,管家却说,他没空,小姐被退婚后两日水米不沾牙,老爷夫人急着呢。
谢鹤龄向来善良,听到这事,心中一动,皱了皱眉头,正要开口,被谢母拉住了。
养儿怎会不知儿心事?谢鹤龄刚皱眉头一皱,谢母便明白了他的心思,低声问他,可考虑清楚了,何小姐性情古怪,不是一般人应付得来的。
谢鹤龄点点头,说明白了。
在他看来,何小姐并非天生性情古怪,而是因为残疾所致,何员外对自己家那么好,自己求娶何小姐,既报答了何员外,放下这笔重债,又替何员外解决了心头难事,一举两得。
谢母找了媒人上门提亲,谁知何员外谢绝了,说谢家公子是良配,但这门亲事传出去,只会令人觉得何家挟恩逼婚,自己不能答应。
谢家母子一听媒婆意思,并非嫌弃儿子与谢家,而是怕其他人说闲话呢,便找了谢家族伯,再次上门提亲。
所谓退婚一事,不过是何员外放出来的烟雾。此时见谢家正式上门提亲,何员外假装为难,说自己家女儿从小娇生惯养,纵容太过,只怕日后不能好好侍奉夫君与婆婆,有负谢家厚意。
谢家族伯自然表示,谢家母子心地善良,容易相处,会对何小姐好的,何员外不必忧心。
后院,李氏喜滋滋将谢鹤龄两次求亲一事告诉女儿玉娇。
玉娇起初听闻谢鹤龄是个秀才,才貌出色,心里很是欢喜,继而听到李氏感叹不枉父亲为她一番谋划,顿时黑了脸,道:“难道没有父亲的谋划我就没人要了?既然外人如此嫌弃我,你们又何必巴巴的将我嫁出去?”
李氏目瞪口呆,不知自己如何又惹怒了女儿。
这几年,玉娇缩在房间里,喜怒无常,他们夫妻背后苦水满腹,在女儿面前小心翼翼,说话之前也是再三斟酌,生怕一不小心便惹了她。
这回为女儿亲事开心,李氏随口一说,谁知又触到了玉娇自卑的痛处,无论如何劝说,玉娇都立定心思,不嫁,谁也不嫁。
李氏急得要死,左劝右劝,完全没用,只好告诉了丈夫何员外,流泪道:“没生女儿想生一个,生下时全家欢喜不尽,谁想到如今长大了脾性这样,以后如何是好?”
何员外见老妻满脸颓丧,仿佛骤然老了十多岁,心中凄然,一番安慰,保证婚事会顺利举行,女儿一定会在谢家过得开开心心的。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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