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边镇货郎夏逢外出三天两夜了,还未归来。
以前他从不在外面过夜,走再远也会连夜赶回来,这是第一次。
他娘刘氏和妻子陈氏都慌了,因都裹了脚不方便行走,特意拜托了街坊邻居们帮忙。
巷子尽头龙眼树下住着户人家,后门对着巷子,也姓陈,名胜鹃,一向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,让他们家姑娘寿珍喊陈氏为姐姐,时有往来,逢年过节彼此送礼,最近因为姑娘寿珍病情反反复复烦心,可听闻夏逢出了事,立刻主动带着仆人帮忙打听,寻找。
可夏逢就像隐身了似的,无一人看到他。
打听良久,只有一个癞头小乞丐说,前一晚自己在夏家斜对面巷子里睡觉,天蒙蒙亮时听到夏家附近响起几声狗叫,自己困得很,没抬眼看,也不知是不是夏货郎。
从那天起,夏逢彻底失去了踪迹。
夏家报了里正,里正报了衙门,衙门捕快走过场来问了几句,说门外并无可疑痕迹,夏货郎向来性子温顺,也未听说有什么仇家,可能他在外另有相好,过些日子就回来了。
刘氏与陈氏婆媳二人哭得半死,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,音讯全无,如何是好?
陈太太劝他们别急,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,也许姑爷喝醉了酒或者扭伤了脚,一时耽搁了,过些日子自然回来了。
凡事往好的一面想,理是这个理,但婆媳二人如何放得下?
刘氏拄着拐杖要外出寻子,被儿媳陈氏拦住了,陈氏说她年老体弱,外出劳累反而惹病上身,如何是好?她自己出去,不找到夏逢绝不回来。
刘氏拖住儿媳妇不放手,说她年纪轻轻,孤身外出,实在太危险,可不能因为儿子再搭上一个好儿媳。
婆媳二人正在拉扯,忽然听到屋外一阵凄惨的哭叫声,隔壁挑水的贺老五又在打人了。
贺老五挑水为生,平日胆小怕事跟鹌鹑似的,一旦喝醉酒就换了个人,拿妻子郭氏和三个女儿出气,骂妻子肚皮不争气,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,骂上头了随手操起身边家伙就打,打妻子,也打女儿。
刘氏与陈氏一向看不得他这样,能劝就劝,能拦就拦,经常护着那可怜的母女,拖到他酒醒,他就跪地上扇自己耳光,说自己不是人。
这回,婆媳二人赶出门去,发现挨打的是大女儿菊香,贺老五手中提着一把竹枝,用力打在她背上,菊香流着泪,却不敢躲避。
刘氏刚开口,贺老五用竹枝指着她们,醉醺醺道:“你们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,还来管我?”
陈氏看着贺老五凶神恶煞的模样,怕他借醉生事伤了婆婆,连忙把刘氏拉到身后,问菊香做了什么错事,惹他生气了。
贺老五说她洗碗时摔坏了一只盘子,祖传的,有钱也无处买,这败家的孩子,不打怎么行?
陈氏明知道贺老五耍赖,要借机敲自己一笔,但不能眼睁睁看着菊香受苦,就当替丈夫积德吧,期待老天爷看在自己行善积德的份上,留丈夫一条性命。
贺老五要价二十两。
陈氏哪里一下子拿得出二十两,看看菊香背脊血迹斑斑,直接拔下头上莲花银簪子,说先抵着,其他的等夏逢回来再补上。
贺老五喝多了,脑子并不清醒,握着银簪子,反插到自己头上,跑进屋里拿出一只盘子,塞给陈氏。
陈氏一手拿盘,与婆婆左右扶持,将菊香扶进屋内,替她敷药。
菊香泪水流个不停,说爹不会放过自己的,他平时把那个凝梦盘当命根子似的,自己不小心碰破了一道口子,他怎么会放过自己?
凝梦盘?婆媳二人第一次听到这种盘子,拿过盘子看了看,就一简单白盘,盘底简单描了三条红金鱼,再无其他。
菊香说,这凝梦盘的确是祖上传下来的,只要在盘中放了井水,对着三条红金鱼看,就能看到最想看的人,他爹经常放了井水来看,却一直看不到儿子,每看一次就恼火一次。
陈氏一听,立刻望向婆婆,刘氏也是同样心思,当即往盘中倒了些井水,婆媳二人紧紧盯着红金鱼。
起初,只觉得红金鱼神态生动,似乎下一刻尾巴就要摆动起来。
再盯,三条红金鱼中央的空白处出现了一团淡淡红影,再定睛一看,红影不是红金鱼的残影,而是身穿红衣的夏逢。
陈氏呼吸几乎都停止了,眼睛都不敢眨一下,生怕错过了丈夫的一举一动。
只见夏逢脚踏皂靴,身穿红衣,头上簪花,手挽红绸带,分明一身新郎官的打扮,只是看不到对面的新娘是谁。
陈氏一激动,呼吸粗重了些,一口气竟然把红衣夏逢吹跑了。
她定睛再看,结果什么都没了,只有三条红金鱼依旧摇头摆尾。
“娘,你看到了什么?”陈氏问。
刘氏满脸慌张,说看到夏逢在拜堂成亲呢,看不清新娘是谁,只看到儿子满脸不情愿,脸上还带着泪痕。
难不成新娘是妖怪?婆媳二人不约而同升起了这个念头。
菊香说,最近巷子里头龙眼树下陈家办喜事呢,她爹昨天早起挑水,看到陈家侧门开了,一顶花轿抬了进去,跟他们家仆人打听,说纳了个姨娘,外乡的。
陈胜鹃与陈太太一向恩爱,是巷子里出了名的,他们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寿珍,那所谓姨娘,给谁娶的?
刘氏认为,可能陈胜鹃因为女儿不成器,加上陈太太年纪大了,纳个姨娘来生儿子,没什么奇怪的。
陈氏想法则不同,这两日还看到陈家夫妻同出同进呢,亲亲密密的,一点也不像纳了个姨娘的模样,再说,他们家一向当自己亲戚,真要纳了姨娘,岂有不来认亲的?
这样神神秘秘的,难道其中有鬼?
陈氏有意打探陈家的秘密,但自己小脚不方便,菊香主动提出,自己爬树可厉害了,要替她去陈家探一探。
陈氏说她背上还有伤呢,不能乱动。
菊香不当一回事,说自己被打惯了,皮粗肉厚的,又敷了药,不碍事。
说干就干,她趁着午后寂静无人,偷偷爬上巷子尽头的龙眼树,藏在树上枝叶浓密处,往陈胜鹃院内张望,这一望,看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地方。
陈瘦鹃家中挂着红绸带与大红花呢,分明在办喜事,真是纳妾的话,谁会挂红?
再看临近的房间,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,看不出里头有人没人。
她站直了往更远处望过去,发现里头那重院子门口张灯结彩,窗户上贴着囍字,门口左右站着两个高壮的仆妇。
又等了一会,有个仆人端着食盘走过来,嘴里嘟嘟囔囔的,说让你吃你不吃饿你三天五天再说。
他随手从食盘里拈起一块肉塞进嘴里,又骂了一句:“真当自己是正经姑爷了,这不吃那不吃,真当自己是姑爷呢,挑担走街罢了,呸!”
菊香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,正想跳进墙内确定夏逢是不是在里面那重院子,忽然听到树下陈氏的声音,低头一望,陈氏正朝自己猛招手呢,连忙滑到地面。
陈氏拖了她就走,说万万不可进去,刚刚自己担心她的安危,往凝梦盘中倒了井水一看,望见她在陈家被抓住了,打得奄奄一息,幸亏赶上了。
菊香把刚才看见的情景一一告诉陈氏,陈氏与陈家往来较多,明白张灯结彩那院子的确是寿珍小姐所住的院子,想不通的是,陈家为何绑了自己丈夫去当女婿?
两人回家与刘氏商量,刚说了两句,外头一阵吵吵嚷嚷,几个捕快进来,将陈氏锁了,说她干的事情发了,立刻到衙门去,知县老爷要审案哩。
婆媳二人不明所以,刘氏与菊香紧随其后,其他街坊邻居也跟上,一路跟一路打听,才知道贺老五跑去酒馆喝酒,拔下银簪当酒钱,说是陈氏给的,酒馆里头人人可作证,当场就有人说他与陈氏有私情,合谋害死了夏逢,还到处找人。
贺老五喝得醉醺醺的,哪里知道轻重,别人问他什么就点头傻笑,于是被有心人扭送到了县衙。
捕快们连骂陈氏,前两天还哭丈夫不见了呢,原来都是装的,真会装啊。
刘氏连连喊冤,说自己的儿媳妇自己最清楚,一向在自己身边,谨守本分,不知哪个乱嚼舌头的冤枉好人。
沦为众人焦点的陈氏却一言不发,直到被押到县衙大堂跪倒在知县面前,她也只静静跪着,不喊冤不分辩。
知县第一感觉便是这个女人不知悔改,正要下令用刑,陈氏说自己相好的并非贺老五,而是巷子尽头的陈家儿子。
街坊邻居说她胡说八道,陈家只有一个女儿,哪来什么儿子。
陈氏说你们都不知道,只有我一人知道,陈家收养了一个儿子藏在里头院子里,不信的话,大可去陈家一搜,如果没人,自己愿意一命赔一命。
知县见她有恃无恐,又听邻居们说她的确与陈家有往来,便下令让捕快赶紧去陈家把人带来。
陈胜鹃夫妇正在为女儿头疼呢,忽然后门被捶得震天响,下人来报,捕快们奉了知县老爷的命令,要来抓人呢。
他赶紧迎出去,说好话,又使眼色,吩咐管家赶紧端茶。
捕快们不喝,推开他往里头走,他说里头是自己女儿居住的,不能乱闯。
“你家的事情发了!”捕快们嚷嚷着,一把推开他,直奔里院。
事情发了?陈胜鹃脚一软,差点摔倒在地。管家端着一大盘银两跑出来,见状连忙将银两放到一旁桌上,去扶他,结果盘子没搁好,银两滚了一地。
管家去捡银子,被陈胜鹃狠狠踢了一脚:“快,进去!”
管家反应过来已经晚了,里院又哭又叫的,闹成一片。
原来捕快刚进院子,守在房门口的两名健妇出手阻拦,他们越发觉得可疑,冲进去一看,床头绑了一人,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,有人认出,那便是遍寻不着的货郎夏逢。
解开夏逢,他号啕大哭,说自己被陈家骗来冲喜,不答应,他们便将自己绑了过来与寿珍拜堂成亲。
原来寿珍最近病重,连请了七八个大夫诊治,都不见起色,要找城外著名的叶大夫,可叶大夫外出采药,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,什么时候回来。
眼看唯一的女儿要没了,陈胜鹃夫妇心如刀割,无意中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人,跟他们说得冲喜,找个属龙的男子冲喜。
夫妻二人托了媒人,可一时之间哪来得及去寻人?夫妇二人在灯火下对坐,心中焦灼,忽然听到墙外狗吠声,想起货郎夏逢正好属龙,一时情急,便打开后门追上去,小声将他唤住,借口要买针头线脑,将他骗到家中,让他成亲冲喜,谁知他说已有妻子,怎么都不肯,哪怕被绑着拜堂,也不肯亲近寿珍。
一切真相大白,知县大人要治陈胜鹃的罪,刘氏替他说情,说他也是救女心切,关心则乱,一场街坊邻居,就算了。
知县大人罚他五十两银子,并在大酒楼摆酒请客,当众向夏逢斟酒道歉。
贺老五与陈氏的私情,是误会。
陈氏与所谓陈家儿子的私情,也不过是救夫心切的托词。饶是如此,知县大人还是以公堂上公然撒谎、对大人大不敬的罪名,罚她县衙门口枷号示众半日。
夏逢要为妻子喊冤,菊香也要发声,都被刘氏拉住了。
刘氏心里清楚,那是知县以这种方式,洗脱儿媳身上与人有私情的污名。
陈胜鹃颓然走出县衙门口,想到奄奄一息的女儿,不知如何是好。刘氏跟他说,只要找到叶大夫就能救寿珍的命,她应该能知道叶大夫在哪里。
陈胜鹃勉强牵了牵嘴角,就连叶大夫家人都不知他去向,刘氏又怎么会知道?
刘氏赶回家,在凝梦盘上注入井水,拼命祈祷叶大夫快快出现,结果真的在三条红鲤鱼中间看到了叶大夫,被挂在悬崖上,手抓着藤蔓,脚下无依无靠,而悬崖峭壁都是淡红色的,她一下子想到了水边镇附近的丹霞崖。
陈胜鹃半信半疑,带人赶往丹霞崖,果然在悬崖中部救起了叶大夫。叶大夫虽然受了点小伤,并无大碍,到陈家替寿珍把了脉,直接开方,说能治。
三副药服后,寿珍果然病好了大半。陈胜鹃喜不自胜,在大酒楼宴请夏逢全家及巷子邻居,一为道歉,二为感谢。
贺老五酒醒后,早从菊香那里探听到凝梦盘的神奇之处,此时四邻俱在,正是要回宝贝的大好时机,立刻嚷嚷起来,要陈氏还她祖传宝贝。
夏逢既然已经平安回来,陈氏对凝梦盘并无留恋之处,便答应还他盘子。
酒席后,贺老五去陈家捧回凝梦盘,倒了井水,趴在盘子前再三凝视,眼睛都花了,依旧没能从水里看到儿子,只隐约看到菊香与某个身穿官袍的男子并肩而立,定睛一看,什么都没了。
他想了又想,只想到菊香日后有出息,做了官太太。
因为这一点,他态度大变,再也不敢对菊香随意打骂,就连菊香拦住不给他酒后打妻子,他骂骂咧咧,却不敢动妻子一根指头。
不知道内情的人,都觉得贺老五自从见了知县老爷变乖了。
久而久之,贺老五酒后也透露几分,街坊邻居才知道当初陈氏刘氏找到夏逢与叶大夫的内情,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,至爱出事,梦凝为人,也算奇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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