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,乃是传说中灶君回天庭的日子,“上天言好事,下界保平安”,家家户户上供烧香,龙尾镇谢矩的娘子杨氏一早备齐了三牲果品,摆在灶头,磕头祭拜,祈求灶君保佑夫君谢矩无灾无难,平安回来。
谢矩外出做生意将近一年了,八月间曾经托人捎过信回来,说今年必定回家过年。
一日一日过去,好容易盼到腊月,又一日一日等到年底,谢矩依旧不见踪影。
有没挣到钱是另外一回事,最重要的是平平安安。杨氏祈祷完毕,立在旁边,看着香炉里的香一点点燃烧,想用烧剩的香骨占卜丈夫究竟回到哪里了。
“哟,二嫂在家呢,今日打扮得真好看,可惜我二哥不懂怜香惜玉啊,白白辜负了二嫂的大好青春。”
随着调笑声,一个身穿花花锦袍的男人迈进屋内,堵在厨房门口,遮住了大半光线。
杨氏一听这声音便沉下了脸。来人谢斌,乃是谢矩五服之内的堂弟,一向花花肠子,对杨氏动心已久,三番两次言语挑逗,杨氏都黑脸不回应。
这次他竟然胆大到进屋堵门了,杨氏猛抓了一大把柴火塞进灶内,又抓住铁火叉也塞进灶内,黑着脸问三叔登门有何贵干。
谢斌说:“族内大池汤捕鱼分鱼,特意把你那一份送来了,不知二嫂准备如何多谢自——”
灶膛内本来温着木炭,慢慢点燃了柴火,浓烟滚滚,呛得谢斌说不出话来了。
他放下鱼,用袖子遮住脸,踏前几步要抓杨氏,杨氏从灶内拔出铁火叉对着他,叉子一头被火炭烧得微红,如果碰上了,定然不好受。
院外,邻居田氏大声嚷嚷,喊杨氏小心厨房,一面嚷嚷,一面往这边跑过来。
谢斌仓皇而逃,杨氏扔下铁火叉,扑进田氏怀里,簌簌落泪。
田氏比她大四五岁,平时怜惜她孤身在家,多加照顾,时常劝慰,方才瞥见谢斌进院,知道谢斌一向图谋不轨,便守在院墙边,随时杀过来。
田氏越大发怜悯她。家里没一个男人实在太难了,自己没了丈夫,虽然有个儿子谢颖,还常常吃点暗亏,像杨氏这样年轻貌美的女人,不知多少不怀好意的男人想对她下手呢,就像谢斌,还有邻村那个好喝酒的浪荡子周捷。
那边,谢斌跑出院子后,匆匆赶到镇东边的小庙里,要拿签筒吓唬杨氏,说谢矩在外头出事了,谁知一进庙门居然撞见了杨氏期待已久的丈夫谢矩在破蒲团上休息。
原来,谢矩外出做生意将近一年,今日刚刚回来,近乡情怯,生怕妻子杨氏一人在家对不住自己,正想用什么法子试探试探,谁知遇上了堂弟谢斌,便喊住他,向他打探消息。
殊不知谢斌因几次勾搭不成功,对杨氏心怀怨恨,堂兄这一举动,正合他心意,立刻将杨氏一顿夸赞,说满村人不知道,二嫂平日心善,连瞎眼老乞丐和野猫野狗,都得过她不少好处的,她又最谨小慎微,除了挑水淋菜洗衣,从不出家门闲逛,平日真正往来,也只有邻居田氏。
谢矩一听,眉飞色舞,说难得她这样谨慎守礼,不枉自己在外面日晒雨淋挣辛苦钱,
谢斌故意叹了口气,说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。
谢矩一听,心顿时沉了下去,勉强让他直说。
谢斌又叹了口气,说二嫂与田氏太要好了,经常一起喝几杯,谢颖也一块喝。
一听谢颖,谢矩笑了,说这孩子才十二三岁,小男孩一个,能干啥。
谢颖那孩子他从小看着长大的,成天读书写字,除了去私塾,连门都不大出的,村里人都说田大嫂拼了命要供出一个秀才公呢。
“是啊,谁说不是呢,我不过好意提点你一句,因为昨日经过你家,无意间看到谢颖那小子站在竹篙下,捧着二嫂肚兜闻呢。你也不必放心上,可能他就看个花样。”
谢矩顿时色变,说自己在外头拼死拼活,若是妻子真的闹出什么事来,如何是好?
谢斌见他脸色红红白白变个不停,便替他出了个主意,假装没赚到钱,回家试探杨氏几日,如果她和谢颖有啥苗头,定然逃不过他的双眼。
谢矩想了想,答应了,随后换上旧衣衫,把包袱藏在小庙耳房堆放的稻草下,这才回家去。
他去后,谢斌悄悄走进来,在稻草底下摸了又摸,摸出那只包裹,乐滋滋地背在身上,正要起身,忽然被人一棍子扫来,打中后脑勺。
谢斌只叫了一声,便往前扑倒,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
另一只手探出,抓住包裹一拉,将谢斌拉起来了,谢斌虽然挨了一记重击,其实没死,挣扎着回头,伴着酒气,看清了那张脸:“原来是你,好你个——”
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抓,头上又重重挨了一棍,血液迸溅,整个人摔倒。
那人踹了他一脚,拎着包裹,很快跑出了破庙。
谢矩对这一切毫不知情,推开家门时,杨氏还在哭泣,田大嫂在安慰她,一见到他回来,两人都大喜过望。
尤其是杨氏,带着一脸泪痕扑了过来,紧紧抱住他,说多谢灶君保佑,多谢祖宗保佑,他总算平安回来了。
谢矩见她情真意切。不像作伪的,心中也是一软,说自己做生意不利,不仅没挣到钱,连本钱也蚀掉了。
“回来就好,最重要的是人平安无事。”杨氏劝道。
田大嫂悄无声息退了出去,替他们关上了屋门与院门。
夫妻二人絮絮叨叨谈了小半天别后情况,谢矩问起她之前哭泣的原因,杨氏不想他刚进门就为谢斌生气,便推说自己思念他太过,一时担心才哭的。
知妻莫若夫,她神色不自然,谢矩一下子看出来了,心中不由多了个疑问。
夫妻间一旦有了隔膜疑虑,便会越看越可疑,谢矩看杨氏,也是如此,就连杨氏喜气洋洋拿了几只桔子过去给田大嫂,也觉得她急着过去看谢颖。
当晚,夫妻重逢,谢矩抱着妻子要早早歇下,杨氏为难地说自己身子不方便,他一路赶回,也累坏了,早些安睡。
她轻轻推开谢矩,把剩下的晚饭装在碗里,放在大门口边的墙上,说瞎眼老乞丐经过时,会摸一摸,有饭的话,就会倒去吃。
她说的都是实情,谢矩却认为她不想亲近自己,是故意避开自己,是为了谢颖,心中暗暗恼恨不已,要给她一个教训。
趁杨氏在厨房烧水,他悄无声息离开了家,直奔小庙。
此时天色已晚,小庙里一片寂静,他进耳房摸包裹,谁知刚进耳房两步,就被东西绊倒了,一摸,似乎是个人,触手冷冰冰的,吓得他心跳都快停了,手脚瘫软,连滚带爬往外跑。
短短二十来步,他不知摔了几次,刚爬到门槛,庙门口刚好来了一群打着火把的族人,问他在干什么。
“死、死人了!”谢矩说完,再也撑不住了,整个人昏了过去。
等他被水泼醒时,已经被人绑住手脚,丢在县衙大堂,知县大人叱骂他杀了谢斌,该当何罪。
庙里死的是谢斌?他怎么会死了?
谢矩乱糟糟的摸不着头脑,见旁边还跪着妻子杨氏、邻居田大嫂等人,还以为妻子告的自己,立刻破口大骂杨氏恶毒,陷害自己。
知县大人将惊堂木重重一拍,让他闭嘴。
谢矩大喊冤枉,说自己连鸡都不敢杀,逢年过节家里祭拜用的鸡都是杨氏杀的,就算给自己一个水缸做胆,也不敢动手啊。
知县大人板着脸,下令打他十大板。
十板子下去,谢矩又痛又怕,趴在地上,不敢动也不敢做声。
谢斌家人指控他杀了谢斌,因为恼怒谢斌调戏杨氏。
谢矩忍不住望向杨氏,杨氏泪光盈盈也望着他。
谢矩一想起之前谢斌对自己所说的种种,后悔不已,原来谢斌根本不是好东西,自己还听信他的胡话,错怪了妻子。
如果不是自己多疑,又怎会惹来这等大祸?
谢斌家人还在指责杨氏勾三搭四害死谢斌,谢矩忍不住了,顾不得脸面,将昨日归来听信谢斌诋毁而去试探妻子一事,全说了出来。
谢斌家人说谢斌已死,这一切全无对证,都是他凭空捏造的,哪有人赚了钱回来,不赶着回家团聚反而百般试探的。
谢矩苦笑,他也觉得当时的自己被驴踢了,妻子的为人自己最清楚,居然还搞什么试探。
事到如今,死无对证,谁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?
知县大人问他,当时是否还有第三人在场。
谢矩摇头。
“当时在场只有你们二人,不是你,难道是他自己拿棍子把自己砸死了?”
大堂外听审的人们,听知县大人这么一说,议论纷纷,有说他冤枉的,有说他不冤的。
杨氏原本恨死丈夫不信任自己、算计自己,如今眼看丈夫危险,连忙喊冤,说他回家时虽然身穿旧衣服,却无血迹,绝非杀死谢斌的真凶。
田氏也出言证实,却被知县大人驳回,说她们一是妻子,一是邻居,自然处处维护。
浪荡子周捷躲在人群里,眼看谢矩死罪难逃,不由心花怒放,摸了摸左脸,笑眯眯道:“活该!”
瞎眼老乞丐拄着竹杖,就站在他旁边,叹息道:“好歹是一条性命啊。”
周捷哼了一声,踹了他一脚,让他滚远点,别熏着自己。
瞎眼老乞丐一把揪住他手腕,高声喊道:“真凶在此!”
周捷挣扎要跑,奈何老乞丐拼了命牢牢握住,想跑也跑不了。其他人也出手帮忙,将他押到堂前。
堂上端坐着的知县大人看了看周捷,忽然笑了,道:“本官等的就是你!”
周捷面如死色,赶紧捂住左脸。
“别捂了,谢斌指甲里留有皮肉,不如本官拿他指甲与你血痕对比一番?”知县大人慢条斯理道。
瞎眼老乞丐则补充说,他头上发髻留有血腥味。
周捷想说那是自己杀鸡留下的,瞎眼老乞丐呼啸一声,人群后挤出两只野狗,一左一右,靠近周捷。
老乞丐说,要不让狗来闻一闻,看看谢斌尸体的气味与周捷身上的气味是否相同。
两只狗吠了两声,露出锋利的牙齿,只等老乞丐一声令下,就要扑上。
周捷瘫倒在地,连忙认罪。
原来,昨日他喝醉酒在小庙神像后中睡觉,被谢矩他们两人商量吵醒了,刚好谢斌要偷包裹,他就趁机夺了过来,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,就算谢斌被人发现,还有谢矩挡在前面,怎么都不会涉及自己,谁知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
按照他的交待,在他家柴房里挖出了谢矩的包裹。
谢矩死里逃生,连忙多谢杨氏、田大嫂与瞎眼老乞丐救命之恩。
老乞丐说自己吃了杨氏那么多饭,总算有个机会报答她了。
杨氏则不搭理他,快步跟上田大嫂往前走。
谢矩抢前几步,扑通一声跪在杨氏面前,狂骂自己心胸狭窄、没事找事,真的错了,求她原谅。
见杨氏面无表情,他连忙举手发誓,说一辈子都不会再怀疑她。
他见杨氏神色有所松动,便皱眉叫痛。杨氏心软,怜惜他之前受过十大板,便将他扶起来。
谢矩坚持请她扶自己到镇边小庙,杨氏以为他要对着神像发誓。
谁知他没进庙,反而在庙外树林兜了半圈,在一棵老榕树前停下,探手进树洞内,拉出一只包袱,包袱内除了一包金银,还有一只木盒子,盒内是两支金簪子和两只金手镯。
这是他进庙前藏在树洞里的,怕惹来别人眼红,有意低调回家,谁知鬼使神差去试探妻子,才惹来这出大祸。
谢矩拿起左边的金簪,说那是用自己第一个月赚到的钱买的。
“我心里真的有你,要不怎会一早备好了礼物?怕你心里没了我,才要试探。穿着旧衣服进门,你真心待我,我本应明白你的心意,是我混账!”
杨氏望向金簪,只见簪头上是朵芙蓉花,再望望镯子,同样也有芙蓉花图案,这绝非巧合。
自己只在成亲第二天提过一次喜欢芙蓉花,他居然记住了。
杨氏心头一酸,谢矩曾经试探过自己,来而不往非礼也,自己也考验考验他吧,如果继续多疑,自己立刻离去。
两人回家,从此踏实过日子。
谢矩问明瞎眼老乞丐心意,出了一大笔钱,送瞎眼老乞丐回乡,请他侄儿照顾养老。
为了感谢田大嫂在公堂上替自己出声,谢矩替谢颖找了位儒学名师指点他功课。
三年后,谢颖果然中了秀才,被学官夸赞他前途不可限量。
田大嫂笑得合不拢嘴,说要好好感谢谢矩,得请他吃饭。
杨氏指了指屋内,说他没空,忙着带两个娃呢,不过忙得好,忙起来他就不会胡思乱想随意怀疑一通了。
两人哈哈大笑。屋内谢矩听得清清楚楚,正想分辩自己绝无怀疑,其中一个娃嘴扁了扁,开始哇哇大哭,他连忙抱起来哄,早忘了刚才闪过的念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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