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初六临睡前，婆婆林氏一再叮嘱孙苑庄，明日一定要早起，到田间菜地采摘七样蔬菜回来制作七宝羹，而且一定要摘到王七婶家的蔬菜。

孙苑庄答应着，回房后将凑过来的丈夫王桂才推到一边，说得早起，不可胡闹。

王桂才怏怏不乐，埋怨她不解风情。两人成婚两年，自己常在书院读书，妻子常常织布绣花到深夜，难得腊月底正月初可以放松放松，她依旧守在娘亲身边忙东忙西，反倒将自己这个丈夫撇到一边。

孙苑庄推了推他肩膀，说要是耽搁了正事，娘得念叨两人整年呢。

王桂才亲了她两口，退到一旁，嘱咐她最近青芒山猴妖肆虐，常常跑下山来抓人害人，猎人们搜山多次，都没找到它们的下落，明日千万小心。

待她连连点头后，王桂才这才慢慢睡去。

第二天，天色微明，孙苑庄戴上彩纸做的人胜，提上篮子出了门，喊邻居家姑娘福秀，福秀说自己还未梳好头，让她先走。

自古以来，正月初一至初七分别是鸡、狗、猪、羊、牛、马、人的生日，正月初七俗称人日，女子头上戴彩纸、金银、通草等制作的人胜，全家吃七样蔬菜制作的七宝羹。

像孙苑庄这样一大早出来采摘蔬菜的年轻媳妇，放眼望去，有五六个。大家一面远远招手打招呼，一面朝前两日早已看好的菜地走去。

王村人多，田地也多，大家各有各的菜地，平日若是别人不问自取，偷拔了两根萝卜一丛韭菜，主人都要当街骂个半天，唯独人日这一天，越多人采摘自己的蔬菜，说明主人种的菜越好，等于夸赞主人勤劳，主人欢喜不已。

至于懒人所种的蔬菜，瘦瘦小小的毫无生气，根本无人采摘，比如村里王大牛家的菜，据说年年都保持原样。

每年人日，王村最先被摘光的便是王七婶家地里的蔬菜，就连邻村媳妇也纷纷前来采摘，原因有二，一来她种的蔬菜品种齐全且水灵，二来她家儿孙满堂，摘她家的菜，也含有沾沾她家喜气的意思。

孙苑庄一面走一面想，因婚后两年仍未有喜，婆婆林氏明里暗里不知说了多少闲话，如果没摘到王七婶家的蔬菜，只怕婆婆正月头也要开口骂人了。

只要转过竹林，前面二百来步便是王七婶家的菜地了。孙苑庄加快了脚步，刚转过竹林，忽然听到林边露兜树间一阵呜咽，似乎有老妇人在低声喊痛。

那边是王七婶家的蔬菜，这边是可能受伤的老妇人，孙苑庄犹豫了一会，走向了漏竹林边，拨开一丛一丛露兜树，发现树后窝着一团黑影，仔细再看，是一位头戴蓝花头巾的老妇人，低着头，依靠竹子斜坐着，双手抱膝，一面摩弄一面哟哟喊痛。

“婆婆你怎么了？”孙苑庄问。

“我、我来竹林里追一只八哥，不小心被竹笋绊倒摔伤了，走不了路，一夜未归，我家小孙女一个人在家，也不知道眼下怎样了。”老妇人磕磕巴巴说道，忍不住又重重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
孙苑庄半年前挑水，因为井台湿滑曾经摔伤过，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，深知摔伤的苦楚，见婆婆提到一夜未归，家中又有小孙女，怜悯心大发，蹲在她面前，要背她去看大夫。

老妇人慢慢爬到她背上，牢牢抱住她的肩膀。

孙苑庄一手提篮子，反转双手在后腰交握，稳稳托住老妇人，说自己托稳了，不用担心会掉下来，可老妇人还是扣得很紧。

孙苑庄本想先带她去村头看跌打大夫，老妇人说看孙女要紧，让她先把自己背回村后青芒山。

青芒山，一听这三个字，孙苑庄顿时心中打了个激灵。这段时间，附近几个村子陆续有人失踪，多为小媳妇或者小姑娘，大家都说是猴妖下山抓人，难道背后老婆子是猴妖所变？

她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发现果然不对劲，脖子后面传来一阵腥气，明显不是老婆婆那种老人气味。

如果老婆子真是猴妖，它已经趴在自己背上，扣住自己双肩，自己怎能逃出生天？

孙苑庄成亲两年，虽然婆婆嘴碎又多事，但丈夫王桂才是个读书人，性子温顺，对自己颇为照顾，两人感情很好，若要就此喂了猴妖，扔下他一个人，实在心有不甘。

她拼命回想村里人曾经说过的，遇上猴妖怎么办，但背上沉甸甸的，双肩又被扣得紧紧的，她心乱如麻，头脑中一片空白，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办。

“孙姐姐！”不远处有人朝她打招呼。

孙苑庄回头一看，是自己相交甚好的邻居姑娘王福秀。自己针黹好，福秀常来请教，两人相处得跟姐妹似的。

眼看福秀离自己不过二十步，她生怕福秀也遭了殃，连忙高声道：“福秀妹妹，你也去王大牛家摘菜？我先送婆婆回家，你记得手下留情，留着点，要是没摘到王大牛家的菜，我可得又挨骂了。”

她喊时，感觉两肩又被扣得更紧了，痛得差点呲牙，但因为用语谨慎，并未涉及青芒山与妖怪等字眼，背后老妇人又稍微放松了些双手。

福秀一听她这话，不对头呀，全村谁不知道，王大牛是第一名的懒汉，家中菜地野草多过蔬菜，孙姐姐怎会摘王大牛家的蔬菜？昨日两人还在说今天一定早早起来摘王七婶家的菜呢。

她刚要提王七婶，瞥见孙苑庄背后伏着的人影，又想起刚刚提起“先送婆婆回家”，顿时打了个冷战。

“嗐，王大牛家菜又多又好，摘也摘不完的，你放心，篮子扔下，七样菜我先替你摘了。”福秀喊道，故意甩掉一只鞋子，蹲下穿鞋。

孙苑庄见她完全明白自己心意，便扔下篮子，托了托老妇人的臀部，转入小路，走向村后的青芒山。

福秀眼看她们拐了个弯，赶紧上前捡起篮子，飞也似地跑回村里，直奔王桂才家，砰砰拍门，说孙姐姐被猴妖抓走了。

王桂才一听，连滚带爬扑出门口，抓起门边叉稻草的大铁叉，问往哪个方向去了。

“你一个读书人，连锄头都用不惯，斗得过猴妖？”林氏从屋内赶出来，拦住了他。

福秀急得大喊：“嗐，都什么时候了，那是猴妖呀，赶紧追，迟了要出人命的！”

“能，我能跟猴妖拼命！”王桂才将大铁叉扛在肩头，大步向前走。

周围邻居包括福秀爹，闻讯纷纷赶出来，拿刀拿棒，冲去青芒山救人。

林氏喊着等一等，回屋内提了两个篮子，这才随众人追上去。

一行人紧赶慢赶，终于看到了孙苑庄的身影。

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，众人看得清楚，趴在她背后的哪是什么老妇人，分明是只穿着袍子戴着头巾的老猴子，双手扣在苑庄肩膀上，还回过头来对着众人瞪眼呲牙。

“苑庄！”

王桂才本已气喘吁吁，一见妻子性命危在旦夕，不由浑身又生出力气来，扛着大铁叉冲到人群前面，喊道：“猴妖，快还我妻子，要不要你的命！”

孙苑庄见丈夫为了自己如此冒险，生怕他再冲上前也被猴妖抓住，急忙喊他退后。

“呵呵，好手段，好手段！”猴妖冷笑道，伸出一只手，掐住她的脖子，冲着人群大喊：“你们敢上前，我就喝她的血！”

王桂才连忙后退。

村里其他人说这不是法子，苑庄在它手里，投鼠忌器，除非将人与妖分开。

他们暗中分成两队，一队举起刀棒朝猴妖呐喊，吸引它的注意力，另一队则换个方向，抄小路跑到猴妖前面树林，准备断它回山之路。

第二队人马刚冲进树林，发现有个老妇人在前面，以为是又一个猴妖，连忙举起刀棒，问是谁。

“是我，王桂才他娘。”林氏说道，找了块合适的地方，迅速用三块石头搭了个简单的灶头，再捡了些柴火，用篮子内带来的红炭火点燃了，又从另外一只篮子里掏出桔子、橙子、柚子、香蕉、甘蔗等水果，扔进火堆里。

木柴熊熊燃烧，噼里啪啦地响，火堆里的各种水果发出甜美的香气，飘入众人的鼻中。

都什么时候了，还烧水果！有人不耐烦地瞪她，有人却恍然大悟，说妙啊，不怕猴妖不来。

树林外，猴妖已经闻到了一阵阵飘来的水果香气。明知道那是人类设置的圈套，可大冬天的，它已经许久不曾吃过水果了，喉咙里仿佛伸出一百只手，要去抓树林里的水果。

猴妖拼命告诫自己，忍一忍，只要再忍一忍，就能像其他同伴一样，带走这名少妇，让她为自己做牛做马，做各种好吃的。

然而，它还是抵不过水果香气的吸引，一声呼啸，从孙苑庄背上蹿出，蹿入树林里。

王桂才扔下大铁叉，跑得比谁都快，一下子扔掉大铁叉，跑到孙苑庄面前，紧紧抱住了妻子：“没事，没事了！”

孙苑庄双脚发软，在丈夫并不宽厚的胸膛前，感觉到了依靠的力量。

其他人呐喊着，往树林里追过去。

而早已埋伏在树林中的第二队人马，在猴妖刚刚从火堆里抓起一只大桔子时，几根长棍同时砸下，交叉压在了它背上。

猴妖被砸得哇哇乱哭，为了保命，主动告诉众人，之前被其他猴妖骗走的小媳妇小姑娘都困在青芒山右峰的山洞里呢。

众人乘胜追击，果然在山洞里找到了那些被骗走的小媳妇小姑娘，她们哭诉猴妖饿疯了，逼她们捡柴火剥草籽磨粉末做饭，山野间才多少草籽啊，剥一整天都没能做一锅饭，大家都饿。

之前丢失小媳妇小姑娘的村民，本以为他们早没命了，万万想不到还活着，抱住亲人，哭成一片。

“真的饿，你们看看我们都饿成什么样子了。”被抓住的猴妖们纷纷指着干瘪的肚皮哭诉博同情。

最终，村民们跟猴妖达成了共识，它们帮忙村民干活，村民们给它们东西吃，不许它们骗人抓人。

一听说有东西吃，猴妖立刻点头答应，催着村民赶紧下山。

事后，大家都赞林氏临危不乱，只用一篮子水果，便引来了猴妖，解除了孙苑庄的危机。

林氏笑笑，说：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，猴妖本质也是猴，猴就改不了好吃水果的习性，再说，今日自己儿媳能脱难，一来多得各位乡亲拼命相助，二来多亏福秀及时报信，三嘛，也多亏苑庄她机灵。”

孙苑庄逃出生天，又难得被婆婆夸赞一回，有些难为情，小声说七样菜还没摘呢，不知道王七婶那里还有没有蔬菜。

“嗐，地里菜多着呢，再说你今日逢凶化吉，福气大着呢。”林氏笑眯眯道。

福秀捅了捅孙苑庄，道：“那可不，孙姐姐将来要当官太太的，福气大着呢。”

乡亲们都笑起来，林氏尤其欢喜，说要亲手做七宝羹，多谢各位帮忙。

一时之间，笑声满天，猴妖们面面相觑，暗暗流着口水期待，不知所谓的七宝羹有多好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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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正月初七，人日，所有人的生日哦，祝大家心想事成，要什么有什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