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朝万历年间,八月初三灶君诞那天,狮头岭下石鼓村主妇们正忙着拜灶君呢,忽然全村沸腾起来了,村里的穷汉石友全在自家竹园里挖竹笋,挖出了一坛银子,当即抱着沉甸甸的坛子,前往意中人赵青梅家里去提亲了。
赵父笑得见牙不见眼,连连点头称他贤婿,定好八月十六成亲。
石鼓村村民议论纷纷,有的说石友全好命,一锄头便从全村最穷的,变成了全村最富的,也有人说石友全祖上的确阔过,百年前闹匪乱,银子应该是那时候埋下的。
于是,怀着发财梦想分一杯羹的村民,扛着锄头上门跟石友全说,家里孩子嘴馋想吃竹笋。
石友全似乎并未怀疑他们的用心,或者不相信竹园里还埋着其他金银,一一点头,任他们挖掘。
短短半日,跑到石友全家竹园挖竹笋的人,比竹子还多,几乎将竹园翻了两三遍,挖出半地竹笋,连竹子都东歪西倒了,却没挖出新的银子。
村中无赖石铁头登门,说石友全家竹园原是自己家的,当年曾祖父卖给了石友全家,按照这个交易来看,银子是自家的。
石铁头之所以叫铁头,并非他头硬如铁,而是因为他无赖,一旦与人闹矛盾,便一头撞在对方家墙上,头破血流,就那样一声不吭杵在人家屋门口,任血流满面,对方自认晦气,或者怕闹出人命,不得不赔他一笔钱银。
因为这样,他在附近几个村子威风八面,谁也不敢招惹。
这回他非要石友全拿银子,村里人都围过来看热闹,要看看究竟是石铁头头硬,还是石友全拳头硬。
石友全笑笑,说:“你说是你的,可有证据?”
换了平时,石铁头定然一头撞在墙上,然后捂着血淋淋的脑袋说老子的头就是证据。
这回,望着石友全胸有成竹的模样,他忽然感到腰杆子有些软,毕竟上回他在河边调戏赵青梅,曾被石友全按进河里一阵狂殴,差点没被捶死,这个疯子!
但众目睽睽之下,他不能退缩,若是今日退让了,往后谁还会害怕自己?石铁头直着脖子道:“证据,你问问几个老头子自然知道,竹园原是我家的!”
石友全祖上曾经阔过,因父亲不成器,家境败落,他打小就放牛割草,再大一些便卖力气为生,曾经替官府前往百里外海边盐场挑盐,两百斤担子中途几乎没怎么歇脚,要说打架,他还真不曾怕过谁。
眼看石铁头空口白牙胡说,他并未放在心上,也懒得跟石铁头争辩,只说了一句:“我家在村头你家在村尾,你家竹园在我家旁边?”
“祖屋,我家祖屋原在你家旁边,懂不懂!”石铁头红着眼睛嚷嚷道。
“你家,你家搬来石鼓村才几日?五十年前你们祖辈逃荒流落我们村,衣食无着,入赘村中,子孙也跟着姓石,屋子就建在村尾,要不要咱们把祠堂里族谱请出来,一一对证?”村里族老石老爹高声道。
他对横行霸道的石铁头不满已久,只是碍于石铁头的无赖行径,怕他哪天对自己的小孙子暗下毒手,才忍让至今,如今群情汹涌,都不满石铁头,还有石友全挡在前面,他便趁机帮腔了。
“好好好,你们都是一伙的,只欺负我一个,你们等着!”石铁头转身就走。
谁也没想到他这样直截了当便退让了,都有些惊讶。石老爹挥挥手,说散了都散了,然后走进了石友全家。
石友全连忙搬出凳子,擦了又擦,请他坐下,又端来一瓢井水,请他喝。
石老爹将水瓢放到旁边桌上,看了看他的土房子,暗暗感叹,这么一坛银子,怎么就落在这小子手里而没落到自己手里呢。
他咳了一声,不紧不慢地开口道:“友全啊,你今天也看到了,老爹我可全向着你,替你挡着铁头那小子呢。”
“是,是,多谢老爹替我出头。”
石老爹暗暗生气,这傻小子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,怎么就不开窍呢?
他望向石友全,石友全也真诚地望着他,这一下子石老爹尴尬了,总不能直接开口问人要银子吧。
他又咳了两声,想着如何让这傻小子掏出点银子来。
石友全顿时明白了,跑进厨房,抱出一罐咸金桔,挖了一大勺,放进瓢里,再送到石老爹面前。
那是赵青梅给他腌制的,利咽止咳,他一直舍不得吃,石老爹替自己发声,自己岂能吝啬?
石老爹眼看这小子就是不上路,看来今天一时挖不出什么好处了,气得胡子都翘起来,冷哼一声,转身就走。
石友全看看他的背影,又看看瓢里的咸金桔,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难不成石老爹嫌弃自己没诚意,不给他用热水泡?还是嫌弃自己过于小气,才给一勺咸金桔?
“老爹,你等等!”他跑回抱起小罐子,追上石老爹。
石老爹掂量掂量手中分量,以为他送了自己一小罐银子,顿时眉开眼笑,拍了拍石友全的肩膀,兴冲冲跑回家了,那劲头,比十五六岁的后生还足。
他家四周原本藏了不少人,眼睁睁看着他把沉甸甸的小罐子塞进石老爹手中,不由两眼发红,若不是旁边还有别人盯着紧,说不定早过去插一脚了。
当晚,石友全刚入睡不久,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,刚睁开眼睛,只觉脖子上一凉,有人将刀子压在了他脖子上,另一人掏出绳子快速将他绑起来。
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问:“银子呢?银子在哪里!”
乡里乡亲的,就算他脸上蒙了黑布压低了声音,石友全还是一下子认出了那人便是石铁头。
石友全虽然老实,却不笨,石铁头若是知道自己认出了他,定然不会放过自己。他便假装战战兢兢,颤抖着声音说银子没了,大部分送给老丈人当聘礼了,一小部分拿去置办成亲的东西了。
“我呸,鬼才信呢,都送了,你们两夫妻以后吃风屙屁?”石铁头骂道,一点也不相信,跟其他两个贼人翻箱倒柜,搜寻一番,真的没搜到半块银子。
“银子呢?银子在哪里!快说!”石铁头继续逼问。
石友全表示,自己真的没骗他们。
石铁头气得大骂:“你有没长脑子?都给了老丈人,你们夫妻吃什么用什么?”
石友全反问道:“我们两个年纪轻轻,有手有脚,做什么不能挣钱?”
其中一个贼人立刻道:“大哥,他骂我们!”
石铁头气得半死,拿起刀子,齐腕搁在石友全右手上,要他好好想想,要手还是要银子,或者说手重要还是银子重要。
“手,手,手!我说,银子藏在石老爹——屋子背后的土地祠那里!”石友全急中生智,说了个位置。
“你不是说银子都送老丈人了?究竟哪句真哪句假?”石铁头早忘记了得压低声音,但谁也没注意到。
“嗯,说送给老丈人作聘礼了,其实是个幌子,就是怕遇上你们这些——英雄好汉,结果千算万算,还是算不过你们!”石友全第一句谎话出了口,越说越流畅,甚至还带了几声叹气。
石铁头他们相信了,将一块蒙面布揉成一团,塞进石友全嘴里,押着他在门口张望一会儿,见四周一片寂静,连狗吠声都没一声,便将他推出了门口,悄悄往石老爹屋子那边走过去。
谁知四人刚绕过小巷,迎面撞上了手持油灯的石老爹。
石老爹一见石友全嘴里塞了布,双手被反剪捆绑,想也不想,将油灯往石友全身边那贼人身上一抛,转身就跑,一面跑一面喊:“挖银子啦!挖银子啦!”
这话一出,周围的村民都涌了出来,将石铁头他们堵在中间。
石铁头忘了自己刚才已经将蒙面布塞进了石友全嘴里,紧紧握住刀子,捏着嗓子道:“快让开,要不我就砍了他的脑袋,到时候谁也不知道银子在哪里!”
石友全双臂用力一挣,手臂上绳索崩裂松落,不等石铁头反应过来,一肘撞在他胸口上,继而右手一抬,握住了脱落的刀子,往后一拍,刀背砰一声重重拍在石铁头的头上,痛得石铁头哇哇大叫。
众人帮忙,将贼人一个个绑住,准备扔进土地祠,等天亮再送官。
石铁头冷笑道:“送官?只怕你要先替你孙子送殡!”
石老爹见他目光中得意洋洋,明显不是说空话而已,他儿子儿媳刚才也来看热闹了,一家子都慌了。
石老爹让儿子儿媳妇赶紧回家查看下孙子,不一会儿两人哭着跑回来了,说孩子不见了。
石铁头哈哈大笑:“就是老子偷的,怎样?我不是让你们等着吗?”
石友全心知石铁头是个无赖,对性命痛苦都不放在心上,要从他嘴里挖到石老爹孙子的下落,难于上青天,但旁边的无赖汉子他认识,谋财有胆,真要干掉一个孩子,相信他们还做不到。
于是,他挑了个看上去胆子最小的贼人拎到一边,举起大拳头,先将旁边的矮墙砸了个洞,再将拳头在胆小贼人胸口比划比划,仿佛随时要出拳头一样。
那个贼人果然吓破了胆,说他知道石铁头把人藏哪儿了,就在土地祠边上不远的露兜树丛里搁着。
石老爹与儿子扑过去,果然,孩子连人带被躺在里头呢,摸了摸,暖呼呼的,睡得正香呢,幸亏没事。
石老爹紧紧握着石友全的手,说多亏他了,往后有任何合作,都得多联系。
石友全谢过石老爹救命之恩,如果不是他,自己今晚可能在劫难逃。
石老爹半个背脊都是冷汗,其实他半夜出来,是气不过石友全送咸金桔捉弄自己,让自己空欢喜一场,有意要借油灯的火,烧石友全家的柴垛,出口恶气,谁知误打误撞,居然救了石友全一命。
石友全父母早亡,当场拜石老爹为义父,连磕了三个响头。
其他人纷纷拍掌赞成,说这是上天赐的缘分。
石老爹羞得耳朵都红了,又不好说破真相,只能将石友全拉起来,说纯属巧合,瞎猫撞上死老鼠罢了,不算什么。
乡亲们又是一顿夸赞,都说他仁义,心底里却想起他白日抱回家的那罐“银子”,想必石老爹半夜来巡逻,也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吧。
石老爹愈发心虚,连说受之有愧。
天亮后,石老爹亲自带人将石铁头等人送到县衙,回家时发现桌上放了一包银子,约莫有一百两,问哪来的,家人乐滋滋地说那是石友全送来的,感谢他的救命之恩。
他并不知道,其实石友全对石铁头说的话半真半假,当日石友全去提亲的路上,的确还藏了一百两银子,银子就在石老爹屋子背后的土地祠,只不过没在祠里,而是在墙根上一个破洞。
为了答谢救命之恩,石友全全拿出来了。
没摸到银子前,石老爹恨不得石友全那一坛银子全是赵家的,真的看到了桌上的银子,石老爹忽然觉得有些碍眼。
“胡闹!他不是要成亲了吗?没点银子怎么行!你们,也不拦着点!”
石老爹拎起银子,径自去了镇上,替石友全置办八月十五的供品与成亲物件。
八月十五一大早,赵青梅家父兄前来送嫁妆。
石老爹看了看,发现只有两只临时打的木箱子两床薄被,不高兴了,替石友全出头,说友全是个实心的孩子,送聘礼送得实在,他们送嫁妆也得实在点吧,给这么一点东西,寒碜谁呢?
赵父本来想着石友全一向老实,父母又不在了,嫁妆就算随意一点,他也不会说什么,谁知道杀出来一个替他撑腰的石老爹呢,原来传闻是真的,石老爹真的当了他义父。
石老爹也算德高望重,惹了他,等于惹了整个石鼓村石家,赵父不好招惹,便与两个儿子回家,清点了一半银子,送回石家。
八月十六,石友全与赵青梅正式成亲,石老爹身为义父,坐了上座,受了石友全与赵青梅敬的茶,望着面前一对佳儿佳妇,他有些恍惚,也有些感动。
石友全则轻飘飘的,如在云端,自从挖到藏银,他前半辈子受的苦似乎都过去了,眼前人是意中人,还多了一位疼爱自己的义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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